我说:“我的伤不要紧--让我来!”就把活儿扶起来。
舅舅说:“听话--我来!”就把活儿扳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捆在自己背上了。又教我画符--在我的手掌上画。画了两次,我就会画了,就在活儿的背上画。舅舅又教我说送这类活儿起程的话语: 呜--呃-- 汝今即上路啊-- 身子须轻灵欤-- 身轻如灯草啊-- 快快到乡井!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启步! 舅舅说了一次,我就记住了,就对着活儿说了一遍,然后就敲几下灵锣。舅舅就开了步。我就晃着火把,在后面跟。
下弦月已经升起在峡谷的上空,石板小路被月光照得分明,要是走空路,应该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但舅舅背着活儿,步子又那样快,加之那活儿又是高大的胖子,我就不能不担心了。我不时要舅舅走慢一点,舅舅总是说:“不要紧,也不算快。”
走了几里路,我走到舅舅前面挡着舅舅,一定要替换。舅舅说绝对不行,说照道理来说我应该卧床养伤的,路都不能走;有重物压身,伤不能痊愈,还可能使身子变残。舅舅对我真关心啊!
我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那样莽撞愚蠢。转而又恨古家--太歹毒!
到天大亮的时候,我们走了七十里,而往常,只能走五十里--我们要把十一二天的事缩到八天做完,一是要扯起腿杆子,加快步伐,二是要抄近路。
我们这一行,通常是断黑好久才投宿,鸡叫头遍就动身,早饭前又落饭铺,在饭铺里吃了饭睡一觉,下午太阳西斜得远了才又动身:原则是在路上行人少的时候走,为的是尽可能避免与行人相遇。这一次我们打算打破惯例,所以这天大天亮后又走了二三十里,早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才落饭铺。
舅舅把活儿搞熨帖,顾不得吃饭,就让我躺在床上,看我的伤。见我接好的肋骨又错开了,叹口气,又重新接好,敷好药,上好杉木皮夹板。而我又骂古家。舅舅说:“骂也没用,以后脑壳里要多根筋!”
下午动身走了不远,舅舅对我说:“度儿,有件事和你打个商量。有两条小路,看抄哪一条:第一条小路,可以缩短五十里;第二条小路,可以缩短九十里,只是要过一条铁索桥,当地人是不准这种东西过的。你说怎么办?”
我没有多想:“抄第二条小路--顾不得那么多了!”
“要是被人看见,就是不得了的事!”
我问如果抄第二条小路,过铁索桥是什么时候,舅舅说应到了亥时了。我说那不要紧,亥时了,路上哪里还有人?舅舅说那就抄第二条小路吧。
于是抄第二条小路。当然更难走了。我又要替换舅舅,舅舅又不准,还要我小心,别跌倒。
到了一条江边。高高悬崖下的江水发出哗哗的声响,江面泛着青白的光。往对岸望去,朦朦胧胧,看不清崖岸,也不知道江面有多宽。走了不远,就到了桥端头。舅舅把布带子解开,把活儿倚靠在一堵石壁旁,然后从包袱里掏出香、纸,祷告桥神。我们赶活,过桥过亭过庙宇是要敬神的,是例行公事,这一次,是特别请求铁索桥神谅解和保佑了。舅舅加倍地烧纸,又跪下祷告,磕头--在别的地方敬神,是不须跪的。然后我也跪下磕头。我磕了头,想不用手撑地就站起来,竟站不起来,还不由得“咝了一声,再两手撑地,身子才僵僵地伸展。舅舅就扶我,说:“我知道你的!”
敬了神,舅舅让我先溜过去。不久,那活儿也索索地溜过来了。再不久,舅舅也溜过来了。
舅舅把那活儿重新捆好在自己身上再覆上大氅的时候,突然前头的路上有火光,接着就有人说话的声音。舅舅说声糟糕,想背着那活儿往什么地方藏,但是,火把已到了我们面前,我只好站着。舅舅又要我把大氅脱下。
有五六个人,都背着背篓,可能是到哪里去赶墟的。有个人客气地说:“你们早啊!”
我谦虚地说:“不早不早,你们早!”
又问我们从哪里来。我含糊地回答了。另一个人指着舅舅说:“他怎么了?走山路也披长衫子--那么长,那么大?”我说:“他病了,怕风。”那人就问什么病。我说:“不要紧的病,打摆子。”那人说:“我有好药--我看看病人。”我说:“还是不要掀他的衣服!”又有个人吸吸鼻子:“怎么有气味啊?什么气味?”我说:“他吃了药,是药味!”那人说:“不是一般的药味!像……像……那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尸!”我说:“不是不是!是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