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就一脚踢去,背着活儿的舅舅就倒了。倒了也不敢动,怕露马脚--他们以为舅舅和背着的活儿只是一具僵尸。
“好啊,你赶着这样的东西过铁索桥!把一座桥污坏了,你们有天大的罪!你自己说怎么办?”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嚷。
我说:“我祷告了桥神的,又跪拜了的,还烧了好多纸的!”
“不起作用的!”有人训斥,“做这一行,怎么不懂规矩!”
“别和他多说,把那东西烧掉!”有人说。
我说:“求求你们,烧不得!烧了我赔不起!”
“那你赔得一座桥起吗?烧!烧得骨头都不剩!”
我就跪了下来:“求你们不要烧吧!”
有人又说:“好,饶了你,不烧,就给那东西洒狗血、大粪!”“洒不得洒不得!”我又求情。
但无用。那几个人嘀咕了一阵,就有两个人返回去了。
不久,有人牵来一头狗,另一人挑来一担大粪。我想说死人是由一个活人背着的,要洒,就让活人起来,只洒在死人身上。又想起舅舅反复叮嘱过,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赶尸就是背尸,如果别人知道了,就坏了做这一行的人的名声,对自己不好,同行也会怨你、报复你。所以我还是忍住没说。
有人就把那头狗从颈项上砍断,和另一个人一个提狗身一个提狗头,让狗血往尸上洒。一边还这样拖着长声念咒语:
天邪地邪,
凶神恶煞,
狗血洒来,
什么都压!
天煞归天,
地煞归地,
凶神恶煞无踪迹!
狗血洒完,又有人用长柄勺子一勺一勺地舀大粪往尸上面浇。也一边操作一边念咒语。
等那些人走了以后,舅舅才站起来。我帮他把大氅脱了,他要我把我自己的给他覆上,又说弄脏的大氅还是不能丢。两人往前走了一程,舅舅在一条山泉里把脸和手洗了,把透过大氅沾在衣服上的狗血和大粪揩了,还把沾在活儿身上的狗血和大粪揩了。与此同时,我也把大氅洗了。继续前行时,舅舅对我说:“那些人还算良心好的,如果真把活儿烧了,我俩就糟糕了。”又告诉我,历来的说法是,客死外乡的人抬回家或“赶”回家,他的灵魂总是沿着那条路游来游去的,如果尸从铁索桥上过了,灵魂当然也要在铁索桥上游来游去,有时还和过铁索桥的人争拉手圈。那样就对溜铁索桥的人造成严重威胁,人就可能坠江。而把尸烧了,灵魂也就散了;在尸上洒了狗血和大粪,邪祟就被污得没有能耐了,也就兴不起风浪了。
我羞愧地说:“都怪我,让你遭这样的劫!”舅舅说:“出门谋生的人,总会不遭这种劫就遭那种劫啊!”
我又一次提出要替换舅舅,又一次被拒绝了。
好在我们四天就交了差,还赶到青茅坳。
透过窗玻璃,看得见西天的大半轮月亮。窗外的什么地方传来一种凄切的叫声,一声声拖得很长,听起来很慑人,--那是青蛙被蛇咬住了的绝望的呼喊。“蛇咬麻蝈由天定!”老人说。这是我们这地方的一条俗语。“很多事情是由天定的!”老人又说。
我俩是半夜时分赶到青茅坳的。
“百无禁忌”的老板娘为我俩开了门,第一句就是:“你俩命也不要了,这样赶路!”我的第一句是:“芝蓉有消息吗?”老板娘说;“我想办法打听,打听不到什么情况--我只是打听到最近古家没有什么亲戚家死了人。
舅舅说:“那我们要做什么?”
老板娘说:“古家的名堂多得很。”
舅舅说:“到古家去问了再说吧!”
舅舅和我吃饭的时候,老板娘望着舅舅,说:“看你,脸庞瘦得没有二两肉了,眼窝陷进去好深!”舅舅眼睛一眨一眨的,轻描淡写地说:“在路上扯起脚杆子走嘛!又抄了小路--还好,还吃得消。”实际上,舅舅眨得很勤的眼睛,已透露出他的疲惫。
老板娘说:“交了差后你到这里来,我给你补补身子,药我也找好了。”舅舅说:“你这样劳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