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曹秀花仍在他的梦境之外。
曾祖父常去锅炉房打水,企图再碰见她,但老也碰不见。直到有一天,厂里举办一年一度的拔河比赛,在男女混合比赛时,看见了曹秀花,明媚的脸和光亮的眼睛放着光芒,一双娇嫩的小手抚摸在绳索上,在绳索绷紧的那一刻,曾祖通过绳索,抚摸到了曹秀花水一样柔软的腰身,感到自己力拔大山的气势被软软的水淹没了。他瞧见她斜着身子,把上衣的扣子绷开了,露出了红红的、鼓囊囊的红秋衣,他看清了曹秀花的红布腰带,腰带所束的那个柔软的腰,悄悄地、却又迅速地把他的刚强和倔强消解了。一瞬间,他手中的绳索被曹秀花轻轻地拽过去了,在曹秀花倒下的那一刻,他透过她翻卷起来的红秋衣,瞥见了她洁白细腻的肌肤。
曾祖父拔河比赛从来没有输过,这回他输了,但输得痛快。回到家,他一气吃了八个玉米面窝头,半块白萝卜咸菜,三碗小米汤,夜里,与曾祖母温存了好长时间。曾祖母问他从哪来的这么大的劲。
“拔河!”曾祖父说。
这次温存之后,他有一个多月没有与曾祖母温存,有一天,曾祖母问他厂里什么时候再拔河,曾祖父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你一拔河,回家就有劲了。”
曾祖父却一声不吭。
曾祖父不愿意吭声,因为曾祖父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曹秀花了,没有曹秀花的日子,是索然无味的日子,而索然无味的日子,曾祖父提不起与曾祖母温存的兴致。
他曾到厂办楼上看过曹秀花,但那里没有她;他曾在下班的路上等着她,也没有等到。有一天,市委向厂里派驻了工作组,工作组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在大会上,弓厂长和曹秀花被双双押到了会场上,两人脖子上各挂着一只破鞋。曾祖父想再看看曹秀花明媚的脸,但她低着头,一头长发掩盖了她的面部;曾祖父想再看看她的腰身,但她穿着一身肥大的厂服,看不到她柳枝一样的细腰。她被押下去了,然后,她又被押出了厂门。
与曹秀花一同消失的,还有弓厂长,据说,他被撤职后,受到处分,老婆也跟他离婚了,再后来,他就精神失常了。
在曹秀花的背影走出厂门的那一刻,曾祖父内心的欲望和对女人的渴求,也随之走出了厂门。
在车间,无论他的伙计们讲出什么令人开怀的、充满女人色彩的笑话,都提不起曾祖父的兴致,别人笑,他不笑,不仅不笑,他还觉得别人的笑非常可笑、非常可悲。
回到家,他对曾祖母没有半点热情。但曾祖母依旧像过去一样,先给他打洗脸水,递毛巾,等他坐到饭桌前,给他端来饭碗,睡觉前又给他端来洗脚水,等他洗完脚,又给他铺好了被窝,等他钻入被窝,曾祖母想跟他温存,他却没有反应。
“你到底怎么了?”曾母问。
曾祖父说:“我一点不想。”
一个月不想,曾祖母还不慌,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不想,曾祖母有点慌了,常常半夜里钻进曾祖父的被窝里,用身体触摸曾祖父,但曾祖父还是没有反应,触摸得狠了,曾祖父就推开了曾祖母。
家里的气氛,也随着曾祖父的冷淡变得沉闷了。孩子们回来,也不敢说笑了,往日的欢乐,成为一种回忆。有一天晚上,两人坐下来,说起他们结婚以来的日子,谈起了曾祖母从日本炮楼回到娘家不归,谈起了曾祖父推着独轮车,把曾祖母娶回来。曾祖父叹了一口气。
“也许咱们的婚姻真有前定。”
曾祖母也叹了口气:“是啊,今年刚好是又一个十年。”
他俩的谈话,被隔壁的三个孩子听得清清楚楚。大儿子走过来,对曾祖父说:“十年前,是我要喝你和娘的喜酒,你把娘娶了回来。今天,我还想喝你和娘的喜酒。”
曾祖父一下子跳起来,还想把儿子抱起来,举到头顶,但他抱不动儿子了,他挠挠头:“我忘了,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