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胜至的案子办得极干脆,看守所关押七昼夜,过堂五次,卷宗即呈报武汉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行营军法处当即裁定死刑并立即执行。
行刑日期定在8月27日上午,行刑地点:较场口。
古时处决犯人,砍头见血,俗称出红差。
苟胜至的红差是在这天凌晨。
七时许,三辆美式十轮大卡、一辆吉普车即从石灰市监狱鱼贯而出。
第一辆大卡车上,苟胜至五花大绑,头发蓬乱,迎风而立,由于没能从他口中挖出背后黑手,只好在他背脊上插了个“烟毒犯苟某”的斩标。连日的折磨,早已使苟胜至疲惫不堪,远远望去,黑洞洞的双眼犹如空蒙蒙的两眼枯井。在他周遭则是二十余名清一色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宪兵。而紧跟卡车的美式吉普上,则是特务头子康泽和此次行刑的监斩官赖奎龙。康泽今天特意戴了一副墨晶眼镜,上车后一言不发,只间或动一动脑袋,打量一眼车窗外满街的人群。
车队浩浩荡荡,所经之处,莫不挤满了围观的看客。苟胜至细眯眼睛,望着满街的人群,临死之际,他真想吼上一嗓子,然而想疼了脑仁,他唯一记得的只有那首“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娃要吃肉,爸爸没得钱。”这算啥歌,上不得台面,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憨憨地笑了。显然,这憨憨的笑被街边的看客看到了,于是立马有人大喊:“虎死不倒威,好,好啊!”“兄弟,不愧是架袍哥!”苟胜至抬眼四顾,他发现,街边人群中竟有人不顾军警阻拦,突然摆出香案,设置“路祭”,并点燃了一挂鞭炮,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猛响,一时间弄得满街烟尘四起,纸屑乱飞,人群你挤我撞,场面顿显混乱。
面对如此场面,刑车上的苟胜至精神大振,腰板猛可挺直。有这么多兄弟伙为他送行,这一趟红差也算值啦!此刻,袍哥人家断不可拉稀摆带!想到这里,苟胜至昂起头,直挺着颈项猛可吼了一嗓:“弟兄们,兄弟就此别过,十八年后又是一架好汉,来生相会啦!”要不是五花大绑,反剪双手,说不定此时的苟胜至定会按袍哥礼数,一抱拳,朝满街丢个拐子礼!
就在这时,苟胜至一扭头,心中突地一抖,街边一角,他发现了玉儿姑娘!
玉儿白巾素服,一双凄迷而美丽的杏眼正朝他盯视。在这个女人的身后,他看见了况爷,况爷头顶破毡帽,帽檐压得极低,在况爷的周围,紧围着七八个往日里相熟的弟兄,就连铁山坪的杆子头儿云中飘也混迹其中。这群兄弟腰杆上全都隆起一砣,一乜眼就知道,裤腰上定是那吃饭的家伙!显然,今天玉儿是在众弟兄的保护下前来为他送行!遗憾的是,人丛中玉儿那秀美的身影只一闪,就立马被汹涌的人流遮断了!
然而,这不期而至的惊鸿一瞥,却于一瞬之间给苟胜至心中注入了一股豪情:就算是为了这个女人,他也得英雄一回,挺直了这架脊梁!
苟胜至入狱,邓国璋因在峨眉山受训,只好让一位副官赶回重庆转告况爷,说:不管花多少银子,只要能救得苟胜至,在所不惜。况爷不负所托,找到警察局长范崇实和警备司令李根固,但终因苟为中央参谋团钦定要犯,警察局和警备司令部均无力回天。况爷无奈,先是托人买通石灰市监狱牢头何三,要他趁夜黑头打开牢房放人,然后与苟一同逃跑,并许诺:只要跑到西康、峨边一带,自会有帮会中人招呼,所需用度均由邓国璋负责。牢头何三收下银子,一口应承,然而一切就绪,赖奎龙却突然间将石灰市监狱的原有卫兵一律撤换,代之以别动队和宪兵,于是计划落空。况爷无计可施,召集堂口弟兄想法:邓部炮团团长周占彪对赖奎龙端了他的鸦片烟盘子一直耿耿于怀,言辞异常激烈,提出,干脆效法“水浒”,来个大劫法场。话出口,却被邓部参谋长廖歪嘴一口否决,说:如今老蒋正愁找不到癞子擦痒,如此硬来,恰好给老蒋制造口实,正好以此为借口,向甫公和袍界下刀,千万不可拌蛮!铁山坪的浑水袍哥云中飘说得更简单,他说康泽抓咱们的人,分明是跟袍哥过不去,干脆由他带上一帮弟兄找机会绑了康泽和赖奎龙的肉票,拿他与苟胜至交换,不答应,立马撕票,一报还一报!自然,抱童子、拉肥猪一类勾当云中飘驾轻就熟,然而,此事太过鲁莽,弄不好,羊肉没吃成,反惹一身骚!然而,大家议来议去,却依旧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直到行刑时间将到,这才决定:行刑那天,沿途派出可靠弟兄,身怀利器,相机行事。在况爷看来,那天,看热闹的民众定多,如能挑起事端,引发混乱,只要康泽的别动队和宪兵开枪,致使场面失控,袍哥弟兄就可浑水摸鱼,趁乱劫走人犯,纵算老蒋事后追究,只要没落下把柄,就算是老虎吃天,也让他无处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