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车转过羊角巷,路窄人挤,车辆行进缓慢。路旁不断有人不顾宪兵拦阻拥向刑车,举酒为苟饯行,甚至还有人当街大呼“冤枉”,大骂中央政府是“草菅人命”。此时,混迹于人群中的一帮袍哥弟兄伙全都瞪大了眼睛,心吊到了嗓子眼上了。按况爷的设想,别动队和宪兵属螃蟹,全是些横贯了家伙,面对挡路的人群定会抡起枪托狂砸,说不定还会当街鸣枪,只要枪声一起,混迹在人群中的袍哥弟兄们就正好相机行事,火中取栗!此时,云中飘的弟兄们在裤兜里早已攥紧了枪把,单等况爷丢一个眼色就立马行动。然而,今日里这些别动队员和宪兵竟一个个犹如病猫,双手握枪却挺立不动!咦,怪哉,难道老虎也改吃素啦?一时间,竟把况爷和云中飘等人弄得莫名其妙!
此时,谁也没注意,坐在行刑车队最后那辆吉普车上的康泽正透过茶色车窗注视着车外的情形,墨镜后的双眼冷若寒霜。今天的一切,均在康泽的意料之中。作为职业特务、别动队头子,其灵敏的嗅觉如同猎犬。他知道:枪毙苟胜至,重庆的这伙袍哥、烂军阀决不会甘心!近段时间,社会上不断有人散布不满言论,说参谋团是“草菅人命,拿袍哥开刀”。康泽早就想好,此事当以柔克刚,决不能激出民变,授人以柄。故此,康泽除增调大批军警宪特“维护治安交通”加强警戒外,并向所有押解人员特意叮咛:沿途所设“路祭”、谩骂,一概置之不理,只要将罪犯押至刑场,执行枪决,就算完成任务。
刑车一路走来,况爷等人盼望由枪声引发的混乱始终没能发生。
人丛中,况爷眼望卡车,不由扼腕一叹:“狗剩子性命休矣!”车过通远门,街道突显开阔,一眨眼,较场坝到了。
较场坝极为空阔,东起米亭子,南连凯旋路,关庙街、木货街、十八梯、百子巷于此交汇。据传,较场坝原是明、清两朝“武举”考场及阅兵场。也许正因为此地空阔,不知起于何年,竟成斩决人犯的行刑之地。
此时,较场坝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举头一望,尽是人脑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些胆大的娃娃竟在人堆里满世界乱窜。刑车一拢,潜藏在人群中的别动队员和便衣警察立马挤到前面维持秩序,从卡车上跳下来的宪兵大声吆喝着驱逐人群,用粗绳围出一个偌大的人圈,挡住看客不得靠近。
苟胜至被几个手脚麻利的宪兵从车上提溜下来,按倒在坝子正中那块圆形石台上。
大限将至,苟胜至倔强地昂起头来,怒目圆瞪。昨夜他已想定,今儿引颈就戮,决不能跪,然而,他此时却感到身子发飘,而身背后那按住他肩膀的双手却形同鹰爪,要想挺身不跪,却是难哉!作为监斩官,赖奎龙开始宣读判决书。死于何种罪名,对一个将死之人可谓毫无意义,在苟胜至听来,那声音竟细若游丝,就像是来自缥缈的天际。
蒙胧间,刽子手走了过来。这家伙满脸横肉,手中拎着支美式柯尔特M1903型手枪。苟胜至乜一眼,不由沉雷似的低吼了一嗓:“好一支快枪!”
行刑时刻将到,较场坝倏地宁静,有如坟场。
宇宙无声,只等惊天动地那一声枪响!
就在这时,场外一阵骚动。一个男子突然越过警戒线,昂头就往里闯。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白西装,白皮鞋,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想干啥?!”七八个宪兵一横卡宾枪,挡在了前面。
男子凝然不动,略一抬手,将一支几乎伸到他鼻子底下的枪管拨开,不屑道:“请康泽说话!”
直呼“康泽”其名,宪兵摸不清此人来头,一时有些发愣。
康泽大步迎上前来,他倒要看看,谁他妈吃了豹子胆,竟敢擅闯刑场,在这当口闹事!
然而,他一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竟不由一声惊呼:“石三哥,咋是你?”
“袍哥人家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
“你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