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想错了。当他将桂云的双脚与冻鞋焐开之后,刚要用自己的单褂子再给她擦擦脚上的雪水时,那桂云却蓦然将脚缩回去了。她是山缝屯儿里土生土长的姑娘,山缝屯儿里历来有关姑娘们应遵守的严格规则她都时刻记在心上,她从未有过要越雷池半步的非分之想。她觉得这样不妥。喜生空着两手,傻愣了半晌,只好抱起膀子缩着脖子,圪蹴在一旁,一动不动,再不知说些什么好了。他那心中好生惋惜与委屈,也就只能这样无可奈何地一直守到天明了。从前他心里那五彩缤纷的美梦,现在都已渐渐远去,并且全变得支离破碎,而不成形状了。
事后,小喜生终于将桂云安然无恙地送回家里来了。
小喜生将桂云送到尤万金面前。尤万金一见大喜过望,就笑了,他说,好小子,不赖,呵呵,你不但给我打了一年的好头,又救下了我的闺女,我得好好谢谢你呀。等着吧,先回去歇着吧,我亏待不了你!
小喜生没说什么,转身返回到他们劳金住的那屋子里去了。
可随后当那屯西头的翟小辫儿得知这一情况后,他心中先是为之一震,接着就甚是烦恼起来。他一想到那穷酸小打头的,竟有机会能触摸到桂云的身体,就气得两绺泥鳅胡子嘟嘟乱颤,几近吃错了药一般。他转悠着一对黄鼠狼的小眼睛,使劲晃着脑袋,那根猫尾巴样的细瘦小辫儿,就在他的后脑勺上扑扑棱棱地直撅达。他倒剪着双臂,手里掐着一杆二尺长的旱烟袋,陀螺般地旋转在堂屋地上。本来,他实施的这一计划,只是想设法去祸害一下尤老财,进而打打他的威风,以便今后去勾扯起桂云来也能方便些,却没想到出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后果。他懊恼地想,唔,这不是弄巧成拙了么?真是他妈的,唉,这也只好认可了。现在,蛇钻的洞只有蛇知道,他也只能尽心竭力地构思着下一步的企图了……
三天后,尤万金站在暖烘烘的火炉旁,擎着闪闪发光的水烟袋,鼻子底下孕育出厚厚的笑纹,将整个脸盘子都乐成了一朵大红花。他又将喜生叫过来,说,喜生啊,你救了我女儿桂云一回,我不能白了你呀。有些事,咱爷儿俩商量一下吧?
喜生望他一眼,没吭气,心想,那你就看着办呗!
尤万金接着说,这样吧,我在屯北头给你盖三间房子,再给你找个媳妇,你就自个儿去过日子吧。
喜生皱皱眉头,仍没吱声,心中却又在想,妈的,老滑头,这么着,我就算白搭救你女儿一回了?
尤万金木着双眼,瞅瞅小喜生,想了一下,脸上就已散出不小的愀然之色,心中又暗想,你这是啥意思呢?咋总不搭茬儿?咋总不吱声?莫不是嫌我给你的少?你小子可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呦,这事就这么定了!因此尤万金最后就武断地打定了主意。心想,是的,只要是我想出的主意,那就是肯定不允许更改的!
当然,小喜生并不知道,尤万金的全部部署,正是翟小辫儿在屯中散布的流言起了很大的作用。当尤万金听了那些传言后,心中很不舒服。那些流言,说得实在是很难听的。
于是没过多久,那屯北头的草房子就已经给盖好了。尤万金又亲自做主,从外村给喜生找来了一个厚嘴唇的胖姑娘,还请来一拨鼓乐手,吹吹打打着,就让小喜生和那厚嘴唇姑娘拜堂成亲了。嗣后,尤万金便吩咐他们另立门户去过日子了。
小桂云听了这些之后,难受得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可她又毫无办法。
没过多久,那尤万金的家门前,鞭炮齐鸣,其声其势,绝不亚于胡匪们抢劫他家时那般热闹。这是桂云领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实际行动——她只能凄凄艾艾地被架入了一乘小轿里,颤悠悠却又忧戚难言地硬是给抬进了屯西头翟小辫儿的家里。她是去给人家翟小辫儿充任第四位填房小老婆的。她心中那白亮亮的愁苦的声音,始终萦绕在她的身旁。
翟小辫儿美美地笑着,一步步靠近了桂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