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风露出怯意,慌慌地直摆手,得,得,那玩意儿我怵。明儿个吧。明儿个一早咱去逮他还不成吗?
二人就住在大车店。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小北风带着老头儿朝马圈子西头的乱葬岗子走。到了岗子边,老头儿感到奇怪,问,咦?那小北风还上这儿掘坟吃臭?
小北风突然大笑,他倒不掘坟,他只别梁子。他肚子里还装着不少事,比方说,他就知道你是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大惊失色,掏出枪对着小北风,你、你是啥人?
你这啥鸡巴眼睛啊?啊?小北风笑了,笑得浑身乱颤。
小老头儿冲着小北风就搂了扳机。枪膛却空响了一声。
小北风仰着脸无声地笑着。笑过了,从兜里掏出一把金灿灿的子弹,随手一扬,撒了一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老头儿,说,你要真有能耐,我也不忍心插你。可你实在太尿,还伤人害人坏我的名号,只好给你选了这块好地让你抻条儿了。说罢,一只袖箭飞过去,撂倒了小老头儿。
小北风戳单儿有两年,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带着钱财,到关内真做了买卖人。
复城一带有五支绺子,人马最多、名气最响、首屈一指的是康四爷。
康四爷玩枪,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曾有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背后打他的黑枪,他抽枪后连发两枪,分别击中那人的双眼。民间就有一种说法,说神枪康四爷后脑勺都长着毒眼。
长着毒眼的康四爷盘踞在大孤山上。五十多个弟兄在康四爷的调教下,个个身手不凡。他们专砸响窑吃大户,并不糟践百姓。
复城的城里被日本人占着,四乡僻野却活跃着一支抗联队伍,叫复城抗日义勇军。为了增强实力,双方都把眼睛盯上了康四爷。义勇军要拉他,日本人也想利用他。
康四爷四十出头,论年岁,论辈分,都够不上爷。起局时为了名头响亮,就报了爷字名号。占山为王有五年,过惯了自在日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老油条,既不愿听命于他人,又不想得罪了哪一方。因此,只要双方派人上山,康四爷只管好酒好肉地款待,走时还备礼相送。可是一谈到正事,则耍起了蘑菇头,或频频出去甩瓤子(大便),或顾左右而言他,或闭着眼珠子犯困,就是不给一句正经话。
戳单儿(2)
有一次,一个日本人带着汉奸翻译上山。面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二人就是筷子不动、滴酒不沾。日本人两眼死死盯住康四爷,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说着康四爷一句也听不懂的鸟语。日本人说一句,翻译就鹦鹉学舌地叭叭一句。
耐着性子听完一段鸟语,康四爷才半睁着一只眼,说,得啦?得啦咱搬浆子(喝酒)。
翻译说,还有。又叭叭一通。
康四爷打了个哈欠,撑了撑眼皮,出去撒了泡尿。回来说,得了吧?瞧你这?嗦劲儿,咋跟个娘们儿一样?
翻译加快速度,又说了一通,才闭上嘴。
康四爷笑了笑,喊道,小崽子,快拿大碗来。四爷要跟这两个客人搬浆子。翻译摁住碗,说喝酒归喝酒,谈事是谈事,一码算一码。你得给日本人一个明确的答复。
康四爷一仰下巴颏,干了一碗酒,抹着下巴说,你的小嘴巴挺好使唤啊?叭儿叭儿的,真不赖。日本人就不行。你瞅瞅他那熊样儿,说话呜噜呜噜的像半语子,他咋长着片大舌头?
翻译想发火,可在康四爷的地面上又不敢胡来,气得小脸煞白,浑身乱颤。
日本人鬼,日本人不生气,笑眯眯地请康四爷陪他到山上四处转转,说山上风景好,大大的好。要西。康四爷心里说,你日本小鳖犊子还想跟我玩心眼儿?痛痛快快答应了,特意告诫日本人,山上到处是陷阱狼套子。眼珠子最好别乱撒目,只踩着我的脚印子走。日本人不信,偏偏四下乱瞅。走出不远,嗷地惨叫一声在地上乱嚎乱挣。果真踩上了兽夹子。日本人有苦说不出,懊丧得瘦脸抽抽着,一瘸一拐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