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的胡子,除了拉起队伍结局成绺的,也有单挑独斗不入伙的,行话叫戳单儿,又称棒子手,并非指其手中持棍拿棒,而是形容此人阴、险、毒。棒子手不听鼓词,说的就是这层意思。你哭天抹泪让老天爷都犯难,他心也不慈手也不软,该闷你一棒照常闷,连打家劫舍的绺子都称这些人是捅猫儿蛋的。
复城一带的棒子手有几位。这种人,白天大都老实巴交的毫不起眼,可到了晚上,却专捅猫儿蛋,非偷既抢,拦路劫财。
小北风也是单枪匹马戳单儿的,却与上述人不同。原先不叫小北风,乳名傻蛋。其实傻蛋不傻,为人诚实,又使得一手好袖箭,就被老倭瓜雇去看果护院。
傻蛋爹年轻时,曾替人行镖送货,走过整个关东地界。四十来岁,害了伤寒,死前,紧紧握住傻蛋的手说,你没了娘,爹也要死了,烈性子要改一改。那袖箭,只可用来防身,切不可存伤人害人之心。爹临终的话,傻蛋记得牢牢,从不惹事。
袖箭类如飞镖,尖利无比,外形却更小巧。闲时藏于袖内,用则甩手即出。功夫好,力道深,足可致人死命。
老倭瓜是当地大户,偌大一个果园,占了整个山坡。傻蛋真收了性子,专心看护果园,但凡有人偷果,他只需把耳朵贴到树干上一听,便知道偷果人在哪个方向,甚至摘了几只果。远近人家都晓得傻蛋袖箭厉害耳朵贼尖,历来无人敢偷。
老倭瓜有个独生儿子,在城里读书。其实不只读书,也读其他功课,嫖赌两门功课都高人一筹。一次放假回家,听老倭瓜说起傻蛋,心里好奇,便想试试。待天黑透,就轻手蹑脚溜进果园。傻蛋耳贴树干谛听片刻,说,行了,你摘了俩果,算给你解馋,麻溜走吧。小倭瓜看看手里的两个苹果,以为傻蛋不过是顺嘴胡蒙的,不以为然。换了个方向,又摘。傻蛋说,抓鼻子上脸了咋的?你总共摘了五个,可就是偷了。成心给我上眼药啊?那小倭瓜盯着五个苹果,心里惊叹,却仍不服,还要试,挪了窝儿又摘。到底激怒了傻蛋,再不废话,冲着那个方向就甩出袖箭。小倭瓜大腿挨了一箭,嗷地一声扑翻在地学会了狼叫。
老倭瓜翻脸比脱裤子还要麻利,喊来家人,非说傻蛋存心害他的独苗儿,定要捆绑了送进官府治罪。傻蛋终于放了收敛多日的野性,一顿拳脚让老少倭瓜同时趴了窝。无处投靠,索性自拉自唱干起戳单儿的营生。也算明人不做暗事,报号小北风。
小北风恨透了大户人家,专挑有钱的人下手。不过,即使对那些有钱的主儿,他也只是劫财,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害人性命。不出半年,有钱人大都尝到小北风的厉害。
一日,小北风肩上斜搭着褡裢,扮做生意人模样在路上溜达,就见后面驶来一辆大车。驾辕的是一匹大青骡子,毛色鲜亮,额头系一缕红缨儿。车上还坐着一位富家的公子哥儿。
小北风心里高兴,待车过来,便上前搭话,掌包的老板子,捎脚儿搭上一程咋样?
车老板见小北风一副灰头土脸的小买卖人模样,放了心,回身望一眼车上,问,少东家,你瞅这事儿咋整?
十八九岁的少东家右手早探进衣襟里,盯了小北风一会儿,说,你想干吗?
小北风笑道,进城买些个洋货。又挤了挤眼说,听说没?复城的窑子里新来了个俊妞儿,叫啥赛貂蝉。咱没福分消受,目娄两眼中不?
少东家乐了,一拍车帮子说,上来上来。
路上,小北风把道听途说的花事、怪事添油加醋地讲给没经过世面的年轻人听,把小家伙忽悠得眼珠子锃亮精神亢奋。小北风比他更亢奋。等一会儿进了高粱棵子大道,连车带骡子可就都换了主人喽。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眼看大车快进高粱地时,冷不丁打斜刺里蹿出两匹快马,两个胡子一个握着猎枪,一个持刀,一左一右地逼上来。
握枪的问,谁是掌柜的?
小北风真是又气又恼。心里说,老子别梁子,半路又来两个打杠子的。这叫什么事儿?扫一眼少东家,见年轻人的脸儿都蓝了,便慢条斯理地说,我是当家的。有啥事儿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