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舍家不舍棋
大清早,弯弯巷棋园的老板娘秋大姐从街对面的干杂铺出来,准备进棋园打扫卫生开门做生意。
她推开门,一股像似垃圾堆里发出的臭味扑面而来,便皱紧眉头,拿手掌往鼻子边扇了扇。屋子里简直脏得一塌糊涂,遍地是烟头花生壳吃剩下的方便面纸桶,弥漫于屋中的酒气和烟气还未散尽。茶桌上摆着一盘散乱的围棋子,像一片战死沙场的黑白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滴着茶水和面汤的棋盘上,等待着老板娘来收尸。秋大姐嘴里叽叽咕咕地骂几句,拿起扫帚替昨晚在这里鏖战了一夜的两位老顾客打扫战场。客人不讲卫生把棋园弄得像个狗窝,她还得忍耐着。
竹椅上正蜷缩着一个熟睡之人,他将两把椅子拼成一张床,身体虾一般地弯曲着,盖一床被子搭一件蓝色的羽绒服。按理说,这样的床躺着挺难受,然而,此人却睡得很香甜,还打着呼噜呢。隆冬天灰蒙蒙的阳光从屋顶的亮瓦上漏下来,正好照着他脑袋。那是一张苍黑还带着一点浮肿的脸膛,花白的胡子有寸许长了,乱糟糟的像只刺猬。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秋大姐本不想叫醒他,晓得昨晚他跟小沙弥在棋盘上搏斗到凌晨四点钟才鸣锣收兵,熬了一夜让他多睡会儿吧。但是一想,不叫醒他不行呀,得开门营业,他睡在这里太不雅观。
“老怪起来,要是还想睡到外面去躺吧!”
秋大姐说着用扫帚敲了敲他的床,叫他挪一挪窝,到棋园外面的门口去睡。马上陆陆续续便有众多的棋迷来下棋喝茶,一天的喧闹就要开始。
老怪双手大伸个懒腰,揭开被子穿上衣服。那件羽绒服油腻腻的,脏得不能再脏,而且被烟头烧了许多洞洞眼眼,就像经过枪林弹雨的一件破铠甲。他本姓祁名柯,早先是一位让人羡慕的有钱人,可是如今落魄了,弯弯巷棋园里的棋迷早把他大名忘记,都叫他祁老怪。原因是他那一身邋遢的样子,长发长须像山林中的老妖怪。还有一层意思,他的围棋下得古怪,有一股妖气,没人是他的对手,在弯弯巷棋园里坐头把交椅。他靠下棋博彩为生。
老怪起床后脸不洗口不漱,五根指头当梳子刮了刮那披肩长发,说道:“秋大姐,你也起得太早了,不是还没有人来吗?”说着,脸上打了个烂眉烂眼的呵欠,掏出烟来抽。昨天,他和邮电局的公务员、绰号叫小沙弥的业余高手从白天下到晚上,大杀大砍了十几盘。小沙弥以为自己的功力不比老怪差,刚刚晋升为业余四段气势如虹,带着才领的工资两千多元来找老怪血战到底,结果输得精光。老怪虽然熬了一夜,斩获颇丰。
秋大姐放下扫帚替他收拾被子,问道:“老怪,你难道就没个家,打算在我这里住一辈子吗?”老怪来她棋园好些年了,吃在棋园睡在棋园,简直把棋园当成他家里一样。秋大姐和丈夫薛二哥将他看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收留。可秋大姐听人说,老怪曾经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儿子,不知为什么家庭破裂了,老怪从此以棋相伴流浪江湖。女人家,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
老怪不悦别人问及他的身世,尤其是他的家庭。他一脸痛苦地沉默着,深吸一口烟,把那一口浓烟丝丝地吞进肚子里憋着,然后才缓缓地吐出。好似肠胃里万般绞痛,吸食了一口镇痛的吗啡。
而秋大姐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听说你过去是做服装生意的百万富翁,怎么落到今天靠下棋混饭吃的地步?是破产了还是被别人骗了?”
这秋大姐问话不讲技巧,直来直去。老怪用带血丝的眼珠瞪她一眼:“被人骗了,你该满意了吧?”
“谁骗了你?”
“围棋!”
老怪挺生气,很烦秋大姐刨根问底,捅他心头的伤疤。
秋大姐被他顶得直眨眼睛,哟,脾气还不小呢?她打量老怪几眼,拿扫帚像打她的儿子小明一样打老怪的屁股:“到外面坐去!一身臭烘烘的,怕有几个月没洗澡了吧,头发也不理,像个叫花子!你明天再不把自己收拾干净,我不准你住!”说着将老怪赶出屋子。老怪好似一条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