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篇:王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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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篇:王充

  充书既成,或稽合于古,不类前人。或曰:“谓之饰文偶辞,或径或迂,或屈或舒。谓之论道,实事委璅,文给甘酸,谐于经不验,集于传不合,稽之子长不当,内之子云不入。文不与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称工巧?“答曰: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百夫之子,不同父母,殊类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自为佳好。文必有与合然后称善,是则代匠斫不伤手,然后称工巧也。文士之务,各有所从,或调辞以巧文,或辩伪以实事。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异气,饮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饱。谓文当与前合,是谓舜眉当复八采,禹目光复重瞳。

  充书文重。或曰:“文贵约而指通,言尚省而(走+多)明。辩士之言要而达,文人之辞寡而章。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篇非一,则传者不能领。被躁人之名,以多为不善。语约易言,文重难得。玉少石多,多者不为珍;龙少鱼众,少者固为神。“答曰:有是言也。盖寡言无多,而华文无寡。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如皆为用,则多者为上,少者为下。累积千金,比于一百,孰为富者?盖文多胜寡,财寡愈贫。世无一卷,吾有百篇;人无一字,吾有万言,孰者为贤?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领,斯盖吾书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户口众,簿籍不得少。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指实定宜,辩争之言,安得约径?韩非之书,一条无异,篇以十第,文以万数。夫形大,衣不得褊;事众,文不得褊。事众文饶,水大鱼多。帝者谷多,王市肩磨。书虽文重,所论百种。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传作书篇百有余,吾书亦才出百,而云泰多,盖谓所以出者微,观读之者不能不谴呵也。河水沛沛,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虫茧重厚,称其出丝,孰为多者?

  【译介】

  王充痛恨世俗的情绪,著《讥俗》一书。又忧虑从事政治的人,只想统治别人,不得要领,不晓世务,冥思苦想,看不清努力的方向,所以又写了《政务》一书。又痛心说慌话的书和低劣的文章,多数不是真实可信的,所以又写了《论衡》一书。贤圣死以后,大道理也有了分歧,过一段时间,就分道扬镳,各自立门、户,通达的人观看以后,也不能确定真伪是非。根据久远的听闻来传授,有的笔写,有的耳听,在一百年以前的事,流传的时间更久远。以为古代的事,所传的大都是对的,相信入骨。不能自己解脱,所以才著作这本书。文章长,争论激烈,虚伪的说法,没有不被指正的。消除华丽虚伪的文风,保存敦厚的本质,矫正流行的不正之风,恢复宓戏时代的淳朴的风俗。

  王充的书通俗易懂。有的人说:“口才好的说的话深刻,擅长写作的人写的文章含蓄。经书的文章都是圣贤说的话,博大精深,优美文雅,很难一看就懂。社会上读经书的人,要有注释才能读下去。圣贤的才华鸿大,所以他们写的文章语言都与俗人不相通。玉隐藏在石头中间,珍珠藏在鱼肚里,不是专门的玉工珠师,就采不到。宝贵的物品都是隐藏不露的,至理名言也应当是深沉难测的。《讥俗》这本书,要使俗人觉悟,所以直截表露意思,又用通俗的文字。《论衡》这本书,为什么也是这样通俗呢?莫非是才能极端浅薄,不能写出含蓄深刻的文章来?不然的话,为什么文章写得那么浅显,跟那些经书截然不同呢?”答道:宝玉隐藏的石头中间,珍珠埋藏在鱼的肚里,所以是含蓄隐蔽的。到了宝玉从石里剖出,珍珠从鱼肚里挖出的时候,那还是含蓄隐蔽吗?我的文章还没有写在竹简上,还藏在胸中,也像宝玉珍珠隐藏着那样。到了出于胸中展示在外的时候,也像宝玉珍珠暴露那样。灿烂像天文的照耀,通顺像地理的易晓。所有不清楚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名目清楚了,事情也就自然可以确定了。《论衡》就是衡量论说的标准。说话要力求把话说明白,写文章就力求把道理讲清楚。学问高的人写文章优雅,话没有不可晓知的,意思没有看不出来的。读这些书的人明白道理象瞎子重见光明,听取教诲象聋子的耳朵复聪。瞎了三年的孩子,突然看见父母,不仔细地认识一下,怎么能高兴?路旁的大树,城墙边的长沟,所在的位置很清楚,大家没有不知道的。假使树不大而且长在隐蔽的地方,沟不长又在偏辟处,以这些事来指示给别人,连尧、舜也会感到边惑。人脸有七十多个色部,脸如果十分清洁,五色分明,即使是非常微小的颜色变化,都可以察看到,相面的人就可以相准,很少失误。假使面部很黑,再加上污垢层层覆盖面部,相面的人很难看清,多数相不准。文章与语言一样,有的浅显分明,有的隐晦曲折,哪一种更有说服力呢?口说来表达思想,怕语言被遗忘消失,所以又记为文字。文字与语言的目的是一致的,为什么还要把写文章的宗旨隐蔽起来呢?狱吏审判案件,法官解决疑点,如果稀里糊涂,难以知晓,与那种分明可知相比,究竟谁是好的官吏呢?口说以分明为好,笔写以通俗为高,公文以明白为良。含蓄典雅,思想隐晦,只有赋与颂。经和传的文章,都是圣蝻说的话,(之所以难懂)是由于古今语言不同,四方的说法不一样。当他们说事情的时候,不是追求使人看不懂,才使意思隐藏起来。后人不知道,是世代相距远了,这叫语言不同,不能叫才大。浅的文章难以读懂,叫做不高明,不叫智慧高明。秦始皇读韩非的书,感叹说:“我怎么偏偏不能跟这个人生在同一个时代呀!”这说明韩非的文章可以读懂,所以他讲的事情才可以思考。如果深奥优雅,必须有老师指教才能学习,就扔在地上了,还怎么会叹息呢?用笔写文章,要使文章通俗易懂是很困难的,不提倡读来难懂却是容易编造的。口说力求解说明白,使人能够听懂,不追求深奥曲折而难懂。孟子以眼珠是否明了来判断贤人,对文章以是否通俗易懂来判断优劣。

  王充的书与世俗背道而驰。有的人责难说:“文章可贵的是顺合众人之心,不违背人的意愿。一百人读了没有可指责的,一千人读了也不感到怪异。所以,《管子》说:‘在室内说话,满室人都同意,在堂屋发言,满堂的人都赞成。’现在你却说不与世俗相同,所以你的文章违背世俗,不合众人的意愿。”答道:发议论贵在内容正确不追求语言的华丽,办事情讲究合理而不推崇迎合。辩论是非问题,怎么能不违背常人的想法,违反俗人的听闻?众人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不肯顺从,这样才能消除虚假的,保存真实的。如果都要顺从众人的思想,那只能一切照旧,按老规矩办,办要背教条学习,还要辩论干什么?孔子在鲁哀公那里陪坐,鲁哀公赐给孔子桃和黍,孔子先吃黍而后吃桃,可以说知道吃的次序。但是,周围的人都掩口而笔,是由于这种风俗习惯已经很久了。如今我的做法其实就象孔子按正确的顺序进食,俗人反对我,也像周围的庸人掩口笑孔子。善于优雅的歌曲,在郑国不能激动人心。礼仪所用的严肃舞蹈,在赵国不受欢迎。尧、舜的典籍,同辈人不肯看,孔子和墨子的书,同时代的人不肯读。可使国家转危为安的计谋被老百姓嫌弃,矫正世俗的言论受世俗诋毁。有美味食品在这里,俗人不想吃,狄牙喜欢吃。有宝玉在这里,俗人抛弃,卞和佩带在身上。究竟谁是谁非呢?谁更可信呢?礼节与世俗相违背,哪一个时代不是这样的呢?鲁文公违反祭祖的顺序,有三个人离开。鲁定公按顺序祭祖,有五个人反对。有独到见解的话,高水平的人爱不释手,庸俗的人不喜欢。感人至深的菱,贤者特别欣赏,而愚者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