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一位闺中少女画双双对对的蝴蝶,一边落泪,把蝴蝶画坏了,虽然没有明写,但含意可窥。这是典型的闺怨题材。再读宋初周邦彦的《一落索》: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阑干,但问取、亭前柳。
也是闺怨,后者写了少女长皱着春山眉,继而落泪,由落花推及人瘦,墙上玉箫闲置是因为知音少,天天倚窗呆想,只有一株杨柳可知其心事。意象层次之繁复对映内心情绪之变化微妙细致,前后者粗细可见。
纳兰性德正是写细腻词之高手。“清丽哀婉”是论者对他小令词的评语,意谓语言清新,感情曲婉动人,要做到这一点,写景状物不细腻,是产生不了独特感受的。现举一首《采桑子》的上阙:凉生露气湘弦润,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
前半句也罢了,后半句“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真可谓眼光锐利,捕捉瞬间景物情状似在无意间,却使词句于此灿然生色。
“蹴”意为踩或踏,以风为秋千之绳,荡上柳条,其实这只是一种视角的错觉,当时的情形实际是,风吹来丝丝凉意,忽见一只燕子飞上了柳枝,但词人换了一种角度来捕捉了瞬间的错觉,可说是一个美丽的错觉,这样不但表现了燕来之迅捷与轻盈,还产生了无限的诗意。我将之改为现代诗来阐释是因为作为现代诗之灵魂――意象是很注重这种错觉产生的诗意的。
一切景语都是情语。写景状物入细至微的例子在纳兰词中俯拾皆是,“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菩萨蛮》),云吹散了雨,絮黏住了蝶翅,相对而写,充满动感;“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采桑子》),月移银墙,花香极浓,分辨不清究是哪一瓣最香,愁闷无聊赖之余与不相干的事物较真;“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浣溪沙》),西风凉,黄叶萧,无一言及惆怅,却极尽惆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才学,才气,风致别具
纳兰性德主张作词须有才学,对泥古、临摹仿效深恶痛绝,在创作态度上“欲辟新机,意见孤行,排众独出。”。观纳兰之谓“才学”实含才学与才气两义,才学可以通过努力求得,纳兰天资聪慧,家学渊源,通晓诸子百家,于“学”一字可谓高出一筹,但作为文学创作臻于一流之境所必需之“才气”,则非人人有之,更非努力所能求也。在这里,我所理解的才气,更接近于曹丕《典论.论文》之所谓“气”:“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於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又有王国维之谓李后主“李重光之词,神秀也。”(《人间词话》),以说李煜词的成就在温(庭筠)韦(庄)之上,此处所言之“神”,与才气亦近。勤勤勉勉,苦读诗书积累了才学,也可为文创作,与人一较长短,譬如北宋黄庭坚主张写诗“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说,教人苦读古人书,以前人作品中的佳句善字点化自己的作品,固为一法也,但如果没有一些神来之笔和诗外功夫,终难飞升。
纳兰性德因生于腊月,小时称冬郎,自幼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数岁时即习骑射,17岁入太学读书,为国子监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其兄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徐乾学。纳兰性德18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19岁准备参加会试,但因病没能参加殿试。尔后数年中他更发奋研读,并拜徐乾学为师。在名师的指导下,他在两年中,主持编纂了一部1792卷编的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受到皇上的赏识,也为今后发展打下了基础。他又把搜读经史过程中的见闻和学友传述记录整理成文,用三四年时间,编成四卷集《渌水亭杂识》,其中包含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音乐、文学、考证等方面知识。表现出他相当广博的学识基础和各方面的意趣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