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遗愿
——斜阳染金甲,漫天血红。
这片战后的残地上,放眼望去尽是茫茫倒地的躯体,空气中血腥扑鼻。江子清躺在伙伴的尸体上直视着绯红的天空,滚烫的泪便从眼角滑了出来。
为什么他没有死,同来的元国八万将士都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仅剩他还残存着呼吸感受这生不如死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泪眼模糊之时,满目绯红的天幕上绽放了一朵苍白的光束,一个身影从天边走了过来。
江子清用他断筋的右手拄着长枪从一片尸首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决不允许被别人看到自己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那个身影近了,江子清才看清了对方怪异的装束。那人穿一身月白长袍,前襟与袍角上镶一道血红的边,金色的长发如水般飘盈而起,左手空垂,右手倒提一柄长剑,赤裸的双足每走一步便有一朵烈焰开在地上。
江子清亲眼看着那人走到离自己三丈远时,左手撩起前襟单膝向他跪下。
“无尚尊贵的风情大神,”白袍人低垂着头,跪在一片尸首中,萧瑟的风扬起那一袭月白长袍,金色的发丝撕扯着天边的云:“请接收我虔诚的叩拜。”
“什么人?”江子清的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能看到有人从天上走下来,竟然还给自己下跪。
白袍人缓缓抬起头来,这张脸便是江子清永生也忘不掉的,那不是倾国倾城所能形容的,也许是天地间最完美的一张脸,连创世神都会为自己创造的这张脸而满足地叹息。
她是个气质忧郁的女子,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漠清肃的表情,那双深碧色的眸子便仿佛海底般神秘而深沉。
“我是珈华。”表情依旧淡漠,珈华直视着面前半身染血的将士语气生硬地开口,“请告诉我您的愿望。”
“愿望?”江子清很是迷茫地看着跪地之人,若不是自己方才已经历过生死之战,怕是现在早已跪拜在此女人脚下了,因为那分明是超脱世人的样貌与装束。
绝望地扫过满地尸首,虽然不知道女子的来历,但已无所谓生死的江子清无限悲怆地说:“如果可以,我想将元国旌旗插到尚国都城之上。”
将本国旌旗遍插敌都城墙,这是一个临死将士的最后愿望,不是生活安逸,不是高官厚禄,而是报国建功。
珈华缓缓地垂下头去,玫瑰一般的唇角浮出一抹奇异的笑:“世间一切皆因您的存在而存在。”
二、断剑
——月华袭人,彩绢舞空。
九天宫阙之上,那是谁的一双眼睛在望着他。这样忧郁,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碧玉,萦绕着无尽的梦幻与情丝。
终究记不起名字。
胸口一阵抽痛,江子清从梦中醒来,那双眼睛在深沉的记忆中明艳地存在着。
“子清,快来见过你的先生。”房外传来父亲的轻呼,江子清定了定神从床上下来穿好衣靴,轻推门扇走入正厅。
江丞相一见儿子便上去拍他:“还不快拜见皇上特派来教授你学业的楚先生。”
江子清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被父亲按着跪了下去:“学生江子清拜见楚先生。”
“免礼,起身罢。”正堂座榻上的先生轻笑了一声。
江子清听了觉得奇怪,起身一瞧便吃了莫大一惊。正坐在榻上轻呷茗茶眯眼浅笑的楚先生竟是个女子,而她的脸却正是珈华。
“莫要惊异。”楚先生放下茶盏,起身向江子清走去。虽是着了青柳的长衫,束了碧玉的发髻,但她依旧是金色的发,深碧的眸,右手倒提长剑,穿了长靴的双足走起来便有超凡脱俗的轻盈。
左手执起江子清的袖子,楚先生笑着将他领到堂外望向漫天眩烂的阳光,一双眼睛弯得尤如月牙:“明年今日,便是你愿望成真之时。”
这天迎春盛放满枝,扑天遍地一片鹅黄。江子清站在花丛中,从迎春谢牡丹开,牡丹枯雏菊盛,半年里他用断了十七柄剑,但他的手一直不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