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楠走上小路的时候,只觉得背脊骨凉飕飕的。那棵枯死的枫树的树枝会来抓她吗?不,她已经逃脱它的魔掌,她躲过一劫了。啊哈,老巫婆,你抓不到我!她欣喜若狂地走着,小路上的泥泞和车辙印也没有破坏她的美梦。只要再走几步,幽深小屋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在那幽暗的树林后面了。她终于要见到它了!她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害怕梦想破灭?不管对孩子还是成年人、老人来说,梦想的破灭都是一场大灾难。
她鼓起勇气拨开小路尽头的小云杉树枝。她闭上了眼睛,她敢睁开眼睛吗?有一会儿,恐惧吞噬了她,她恨不得转身就逃。毕竟,那个女人是邪恶的。谁知道她会对你做什么呢?她甚至可能是个巫婆。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想到,邪恶的女人可能是个巫婆呢?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幽深小屋吗?她梦想中的那座黑暗、阴森,有塔尖、塔楼的大宅子吗?
那确实是一栋大房子,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墙,现在变成了灰色。原先绿色的百叶窗,大部分已经坏了,摇摇欲坠。前门的台阶磨损得已经变了形。门廊的窗玻璃全掉了,窗框破破烂烂。门廊四周的装饰品锈迹斑斑。唉,这只是一栋历经岁月沧桑的老房子罢了。
楠绝望地环顾着四周。没有喷泉、没有花园。嗯,房子前面的那块空地,怎么算得上是花园呢。不堪入目的篱笆,里面长满了过膝高的杂草,一头瘦骨嶙峋的猪在不停地拱土。牛蒡沿着中间的小路生长着,还魂草在角落里恣意蔓延,草丛中还有一株怒放的虎纹百合。在破损的台阶边,有一小块艳丽的金盏草花圃。
楠慢腾腾地向金盏草花圃走去,幽深小屋永远消失了。但是,有着神秘眼睛的女人还在。她肯定是真的,她必须是真的!许久以前,苏珊到底是怎么描述她的?
“哎呀,你差点儿把我的魂吓跑了!”一个含糊但很友善的声音说道。
楠看见一个人突然从金盏草花圃站了起来。她是谁?不会是……楠拒绝相信这就是托马斯恩·费尔。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天啊,”楠大失所望,心如刀割,“她……她这么苍老啊!”
托马斯恩·费尔,如果她是托马斯恩·费尔,现在楠知道她的确是托马斯恩·费尔,她确实是老态龙钟,体态臃肿!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床羽毛被中间系了条腰带,干干瘦瘦的苏珊总是用这句话来形容那些肥胖的女人。她光着脚,穿着一条褪色的绿色裙子,灰黄色的头发稀稀疏疏,头上戴着一顶男人的旧毡帽。她的脸圆圆的,就像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O”,红光满面,满脸皱纹,还有一个狮子鼻。她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眼角周围有着许多鱼尾纹。
哦,那个有着神秘眼睛、邪恶又迷人的女人,你在哪里?你到底怎么了?你本来应该一直存在的啊!
“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啊,你究竟是谁?”托马斯恩·费尔问。
楠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我是……我是楠·布里兹。我带这个来给你。”
托马斯恩·费尔高兴地接过了包裹。
“哦,真高兴我的眼镜拿回来了!”她说,“没有眼镜,我礼拜天都没法看日历了。你是布里兹家的小姑娘吗?你的头发真漂亮啊!我一直想见见你们。我听说你妈妈用科学育儿方法教育培养你们。你喜欢这样吗?”
“喜欢……什么?”楠直愣愣地问道。哦,邪恶、迷人的女人,你礼拜天一定不会看日历的。你也不会跟别人谈起“妈妈的事”。
“当然是你妈妈的科学育儿方法了。”
“我喜欢我自己被养大的方式。”楠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未成功。
“嗯,你的妈妈是一个出色的女人。她保养得很好。当我第一次在利比·泰勒的葬礼上看见她时,我还以为她是个新娘子呢,她看起来是那么幸福。我总觉得你妈妈一走进来,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会精神一振,就好像即将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发生。她的穿着很有品位。我们大多数人穿着看上去不伦不类。你进来坐一坐吧。我很高兴有客人来,没人说话太寂寞了。我没钱装电话。只有这些花陪着我。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金盏花吗?我还有一只猫。”
楠只想逃到地球的另一端去,但是她觉得如果拒绝这位老妇人,那一定会伤她的心,她不能那么做。托马斯恩领着楠踏上破损的台阶,楠看见她露出来的衬裙。她领着楠来到一个明显是厨房和客厅合二为一的房间,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而且还摆着几盆绿色盆栽植物,使屋子里显出几分生气。空气里弥漫着刚烤好的面包的香味。
“坐这里吧。”托马斯恩和蔼地说,推来一张放着靠垫的摇椅,“我把百合移开,免得挡着你的路了。你等一下,我把我的假牙垫安上去。我没戴的时候,看起来怪怪的,对吧?但是,我戴着它有点儿疼。好了,现在我说话比较清楚了。”
一只有着斑点的猫“喵喵”叫着走过来,跟她们打招呼。哦,那个已破灭的梦想里的那只灰色猎犬啊!
“这只猫捕鼠可厉害了。”托马斯恩说,“这个地方老鼠十分猖獗,不过至少可以遮风挡雨,而且我不想和亲戚朋友住在一个地方。我得看他们的眼色行事,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最讨厌的要数吉姆的老婆了,有天晚上她责怪我对着月亮做鬼脸。好啊,就算我真那么做了,又能怎样呢?难道会伤着月亮?所以我说,‘我可不想再给人当枕垫了’。我就搬到这里来了,只要我还走得动,我就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好了,你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做一个洋葱三明治好吗?”
“不……不用了,谢谢你。”
“要是感冒了吃这个可管用了。我也感冒了。你注意到我的喉咙有点儿沙哑了吧?我用一块红色法兰绒布抹上松香和鹅油,围在脖子上,就可以治愈感冒,没有比这更灵验的了。”
红色法兰绒布和鹅油!更不要说还有松香!
“真的不要三明治了?我看看饼干盒里还有什么吃的。”
饼干,做成公鸡和鸭子形状的饼干,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味道很好,入口即化。费尔太太一直看着楠,目光十分亲切。
“你会喜欢我,是吗?我喜欢小姑娘喜欢我。”
“我试试吧。”楠叹了一口气说。因为那时候她还很讨厌可怜的托马斯恩·费尔,就像我们往往讨厌那些击碎我们梦想的人一样。
“我自己也有几个小孙子,住在西部,你知道吗?”
噢,她居然还有孙子!
“我给你看看他们的照片。他们很漂亮,是吗?这张照片是我可怜的、亲爱的波帕。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