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带到了我家。在我家的大书橱前面,你拿起这本书翻翻又抽出那本书看看,一副欣喜雀跃的样子。你转过头来,巧目盈盈地笑着对我说:“谢谢你了,使我能看这么多书!”我心中一惨,对你强笑了一下。杜鹃,你的遭遇太惨了!你这么爱看却没处找书来读。杜鹃,你的欲望也太渺小了。世上哪个人不想吃好,穿好,登高官,得厚禄?而你……几本书籍,就能带给你欢慰,抚平你心灵的创伤?
还记得那个下午吗?你又像往常那样来到书橱面前,抽出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走到一边坐下,沉醉在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世界里。这时,学习成绩总不好的我的弟弟回来了,他见你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著书,脸上绽出了甜甜的笑容,却不跟他打招呼,便恼怒地对你说:“笑啥!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你乱拿我家的书干吗!天生的保姆命,还想看书?!”你一听,惊愕地抬起头,樱口微开,脸色变了,眼眶也跟着红了,眼眸里闪动着晶光。你看了我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噢!——放下手中的书,低垂着头,快步走出了门。我清楚地听到了你的硬咽声。我揍了弟弟几巴掌,急忙追出门去,但哪里还有你孱弱的身影?
还是在那一片小树林里,我连连向你道歉,说对不起,还大骂我的弟弟是混蛋——我多想抚去你心灵创伤上的盐粒啊。你呆望着天际的浮云,不声不响。风儿拂起了你长长的发丝,飘飘荡荡。良久,你才转过头来,对我强笑了一下说:“你不必那么自责,我并不怪你的弟弟。也许像他说的那样,我真的天生是个贱命,根本不配读那些书的。”我急了,摇着你的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你别听我弟弟乱说。你兰心慧性,一定能从那些书籍中学到很多东西的!”你见我那副惶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因为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在我动身的前一天,在那一片只属于我们俩的小树林里,我们坐在一条小溪旁。望着溪旁摇曳的小草,望着水面飘零的落花,你忧伤地问我:“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们永远分别了,你,你还会记得我这一个寄人篱下的弱女子吗?”我笑着看着你说:“这怎么会呢?我们怎么会长久分别呢?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你苦笑一下,道:“这也很难说,既有相聚,就一定会有离别。我只问你,还会记得我吗?”我见你一副认真的样子,就坚定地说:“纵然我们真的长久离别了,我一定会记着你的,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片记载着我们悲欢的小树林,除非我魂归天国,黄土一垅!”你听了,舒心地笑了。
学校的生活紧张而沉闷。学习之暇,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你,想起那片幽静的小树林。你过得好吗?那户人家还骂你吗?啊,是了,这么久了,怎不见你来信?是病了吗,还是……我的心中有着一种预感,有着一种悸动。我又记起临行前你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刚放假,我就急不可待地搭上了回家的客车。到家了,却不见你娇小的倩影。我急忙向邻居打听,都说你已离开这地方多时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啊,我的料想证实了!一霎时,我手脚冰冷,呆在当地了。
杜鹃,你就这样离开我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不留下片言只字,也不跟我见上一面,你是怕我们都承受不住那离别的巨痛,是希望我能把你从记忆中抹去?杜鹃,你为啥要离开呀?难道说,我不能带给你一丝的温暖,抚慰你心灵的创伤?抑或是你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要去追求美好的理想?
我变得沉郁寡言了。杜鹃,你知道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吗?没有了子期,我心中的衷曲还能向谁弹奏呢?
我又来到了那一片我们相识相知的小树林里。徘徊在林中,心底涌起无尽的忧愁和感伤。难道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人有相聚,就一定会有离散吗?伊人已去,杳如黄鹤,只有林风,还轻抚着我;小溪,依然淙淙地流着;落花,也依然在水面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