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姑娘对我的注意和关切,毕竟使我感动。白天我再见着她的时候,我们一个看着一个笑了笑,早就认识了似的。她叫柳云,一身白族装束:白的头帕和黑的发辫用红毛线相互绕缠在头上,紫红背心配月白色领褂,怪好看的。她七八岁吧,也没有上学,白天就跟父母出海捕鱼,太阳晒、海风吹,脸黑红黑红的。我和柳云一家都熟了以后,有时星期天我也跟船去捕鱼。坐在船上,波飞浪翻,才更感到了洱海的气魄,洱海的宽广。偶尔回来得晚,清风徐徐,湖月照影,又是另一番景象。渔船装满月光,装满成一条月亮船。柳云坐在船板上,给我讲“望夫云”的故事,讲“玉白菜”的故事。月亮忽儿被云团抱了去,忽儿又撕裂云团钻出来。洱海一阵亮一阵暗,把柳云讲的故事弄得神神秘秘。我想,假如我不上学了,我就来洱海当个渔民吧,我会学会驾船,学会捕鱼。
可是不久,我考取了一所寄宿中学,到洱海边来的机会反倒少了。也许还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妈妈和妹妹的思念,也不那么幼稚,那么缠绵了。星期天,我又来找柳云,帮她晒鱼虾渔网,帮她洗船仓船板。和她用一根长竹竿抬渔网下船的时候,我把水淋水淌的渔网往我这头拉,她转回头挤着眼睛朝我做个傻傻的笑脸,那样子多像我远方的妹妹!再见到柳云时她拘束起来,大约是读高中的时候。柳云呢,递一把我爱吃的炒蚕豆给我,脸也会红。我们都长大了。
我离开大理那年,正在搞“四清”运动。我没有考上大学。现在看来人生之路还是很宽的,但那时我把高考不第看得太重了。妈妈和妹妹在那个贫寒的小山村正盼着我的好消息,我却伤了她们的心。我体会到了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滋味。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当工人。我也不想把我的落第和远行直接告诉柳云。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去了洱海边。月光自然还是那样好。在我远离妈妈的那些最初的日子里,在我没有考上大学而伤心流泪的时日,只有柔柔的月光不会的痛我的伤口,深深地给我以安慰。呵,月光下停靠岸边的那片樯桅林立的渔船,哪一只是柳云家的呢?那站在船头的身影,是柳云吗?洱海轻轻地摇动,一闪一跳的月光,有的仿佛在水底沉积了多年,今夜又花瓣似的一片片、一朵朵漂浮上来,闪闪地撩拨我的思绪。我掏出久违了的口琴,声音颤颤地吹起来。我不知道柳云是否听到这口琴声,至今也不知道。因为后来我给柳云写信,却怎么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她不识字,哦!
然而洱海月,你该记得我的口琴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