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被绳拴着,只能顺着那根橛子绕圈圈,彩凤跟在羊后面边打边骂,村里的人都看得沉着个脸,杨二也挤在人群里看着,可他不敢抬起头来正儿八经地看,因为他只觉得彩凤的目光似剑一般,时不时地往他这边逼来,他只好耷拉着个脑袋,胆怯地瞟上几眼……
彩凤没命地打了上百鞭子,那头羊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了,彩凤打着打着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羊儿啊,你别怪我心狠,我用三千块钱换回这块瓜地,这是我的命呀,你答应我看好瓜的,现在你对得起谁啊?你可知我的苦楚?你挨打还亏吗?你还好意思吗?”这句话刚落音,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而挤在人群中的杨二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木然地立在那里,他听出来了,彩凤嘴上念叨的是“羊儿”,其实骂的是他“杨二”哪!
那羊越跑越慢,彩凤手中的鞭子却越打越狠,羊的嘴角开始往外冒血沫,白眼珠子满是血丝,嚎叫声很低沉,充满了绝望。一会儿,人打累了,羊也趴下了,彩凤来到河边,把抽红的鞭子在水里蘸湿了,然后又在沙地上划拉了几下,接着回到羊的身边,又往羊身上抽打起来。蘸湿的鞭子上沾满了细小的沙粒,像铁刺一样打在羊的伤口上,羊疼得跳了起来,把头一仰,冲着蓝天凄厉地嚎了几声,嚎得周围的人没一个心里不发毛的,有人小声劝彩凤别打了,彩凤只当没听见:“羊啊,我一个人挑水浇瓜,肩膀的皮磨没了,血把白褂子都染红了,起的老茧都能当镜子了,你说说,你吃我的喝我的,替我分担一点没有?”说着,她又高高抡起了鞭子……
这时的羊,浑身上下已是鲜血淋漓,它绝望了,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着,却不再嚎叫,它把头顶在地上,前面两个蹄子不停地刨着土,突然,羊的瞳孔猛地放大,瘦弱的身子慢慢歪下,死了,这头羊居然被彩凤活活用鞭子抽死了,再看人群中,杨二的身影早不见了。
彩凤见羊死了,把鞭子一扔,回头对站在不远处的儿子小缸子说:“去,回家把那头黑羊牵来,让它接着看瓜!”说完,她像没事人一样,拎着水桶去河里拎水浇瓜去了。不一会儿,黑羊被小缸子用绳子拽来了,拴在那头死去的羊旁边。
当天晚上,杨二抱着一床旧棉絮来到了瓜地旁的棚子里,和那只黑羊一起看起了瓜,这一看就一直看到彩凤家收瓜的前夕,也就在这个时候,彩凤和杨二的婚事办了,接着,杨二摇着乌篷船,彩凤坐在船头,两人把皮绿瓤红的大西瓜从河边运到了几十里外的城市,赶上这一年附近种瓜的农民少,瓜卖了个好价钱,这对新婚夫妇腰间顿时鼓了起来。收瓜时节,杨二笑嘻嘻地拉着平板车,给每家每户送去了几十斤瓜,他笑着对村里人说:“来,吃吃自家种的瓜!”
等到末茬瓜摘完,那头小黑羊也长大了,彩凤让儿子把黑羊牵着,同杨二一起先回家,等两人走远了,彩凤来到瓜秧深处,扒开即将枯死的瓜秧,眨眼间,一个二十来斤的青皮西瓜露了出来,她摘下瓜,然后抱着这个沉甸甸的瓜,来到河滩一个凸起的土包前——那是当时埋那头白羊的地方,彩凤把瓜放下,然后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了下去,顿时鲜红的瓜汁流了开来。彩凤满眼是泪,低头轻声道:“羊啊,对不住了……我知道你死得冤,可我一个寡妇不这么做,有啥法子呢?都说过去的寡妇难当,可有谁知道,现在的寡妇更难当啊!我不是在打你,我是在打一个男人的良心啊……这是三亩地里最好的瓜了,你就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