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哪里敢和这群武林高手进行长时间的短兵相接,山本最不能见的场面就是弟兄们以鸡蛋往石头上碰的愚忠精神,在战场上丧命。他看看势头不对,一声令下,全部人马向山外逃窜。
胡老大先是看见了三麻子的尸体。三麻子已经扔掉了机枪,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根插在日本兵后背的县太爷的文明棍。
胡老大看见了黄毛三,黄毛三血肉模糊地在地上躺着。
胡老大抱起了黄毛三,“兄弟,你醒一醒,醒一醒呀!”
黄毛三慢慢地睁开了眼,“大哥,俺不行了。俺这辈子好吃的吃过了,好喝的也喝过了,形形色色女人的衣服,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也都穿过了,就是没有真正挨过女人。大哥,今个晚上你是和女人睡过了,和女人睡觉是啥滋味啊?”
“这……”胡老大不是不想说,而是他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向黄毛三表达他的感受。“兄弟,就像吃过油肉和豆腐丝一样。”胡老大平生最爱吃的菜就是过油肉与豆腐丝,他也只能这样说了。
黄毛三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哥,过油肉、豆腐丝俺都吃过,尤其是豆腐丝,看上去冰凉,吃到嘴里却能烫起燎泡来,真好吃,真馕嘴……”黄毛三头一歪,嘴角流下几丝口水来。
“兄弟,你不能去啊,大哥答应为你娶婆姨的!兄弟啊!……”
群山无言,只有胡老大悲怅的呐喊和悲愤的枪声,在天地间轰鸣。
第二天一大早,日本人哗啦啦就包围了村子,他们欲进行疯狂的报复。村子早变为了空村,老百姓昨天进了山一直没有回来。
领头的山本瞪着血红的眼睛正喘粗气,猛听见东边沙江口一带传来一声闷响。他抬眼望,只见一朵黑压压的蘑菇云直上云霄。
一种不祥之兆掠过山本的心头。这支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真有心计,端了我的老窝了。
土路上,一个黑影逐渐清晰。一个浑身是血的日本兵,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赶来报丧,“中计了,中计了,你们前脚刚走,东营盘就来了一伙人,把炮楼都点着了。”
不用问,那伙人就是胡老大的人。
胡老大料定日本人第二天要倾巢出动报复。他不碰硬,按姚六出的计策,抄到后边端了日本人的老窝。
山本手执望远镜向东一望,那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由黑转紫,“八格牙路,八格牙路。全部的回去,统统的回去。”
然而,他们回不去了。四面的山上忽然响起了嘀嘀哒哒的冲锋号的声音,金黄色的军号,金黄色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无数的八路军战士出现在村庄的四周,端着刺刀冲了下来。
叭勾叭勾的枪声,刺刀相撞的声音,人的惨叫声……
血腥味立刻在空气中弥漫。
这场战斗打得真痛快呀,狗日的日本鬼子刚开始还哇呀呀地叫着能抵挡几下,几分钟后狗们的就扛不住了。日本鬼子有的眦牙咧嘴瞪了眼,有的脑勺开花挺了腿,有的浑身筛糠双手举,有的愣眉愣眼晕了向。还有几个受伤的日本鬼子,眼看着败势以定,逃命无望,他们排成一行,解开上衣,雪亮的匕首在肚皮上一划,他们那肠子便从肚子里“嘟噜”一声冲了出来,散着恶臭,冒着鬼气。日本鬼子的膏药旗最初还在空中摇晃着,妄想贴住一个个有形和无形伤口,最终耷拉下了狰狞的脑袋,垂头丧气地瘫在了烟尘里。
山本没有勇气剖腹自杀,他惦记着家乡的父母,思念着家里的娇妻,他甚至还想抚摸抚摸女儿的额头,亲一亲儿子的嫩脸。他恨这场可恶的战争,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现在才知道杀害自己和弟兄们性命的刽子手,不是中国军队,而是日本国内那些阴险的野心家。山本踉踉跄跄逃到一个土窑洞里,藏到了一个半人来高的空菜瓮里。看来日本人个头矮,也有好处呀。
姚六穿着八路军的服装,带着人搜了进来。
姚六是共产党员哩,是他将路过此地的八路军主力领了过来。
八路军顺手牵羊打了个胜仗。
听到瓮子里发抖的身子和瓮壁摩擦的声音,姚六使了个眼神,说:“瓮里有鳖哩。”几个人过去掀了瓮上的石片盖子,山本掉了军帽的秃脑壳就露了出来。
乡亲们回来了,胡老大的人马也回来了。村里就像开了锅,喜气咕嘟嘟的向天冒。
大闺女小媳妇们扭起了秧歌,那甜甜的歌声听得人心醉。
一圪瘩黑云彩满天里飞,
东营盘住下了日本鬼。
杀人放火抢东西,
害得咱百姓受了那个罪。
真倒霉。
日本鬼没有一个好东西,
打人骂人不讲理。
要粮要菜要肉吃,
要鸡要蛋还要大闺女。
快快的。
早听说八路专打日本鬼,
日思夜盼想救星。
八路一来鬼子翻白眼,
狗日的一个个全完蛋。
全完蛋。
姚六端着一个洒碗到处找人。咦,胡老大哪去了?问胡老大的手下,一个个全都嘴巴紧闭不说话。
胡老大不在了。胡老大走了。胡老大为乡亲们带走了一片黑云,胡老大是为咱乡亲们倒下的啊。
东营盘炮楼的那一声巨响,满含着胡老大的愤怒哩。
刚交火那会儿,胡老大的人马遇到了炮楼留守人员的顽固抵抗。胡老大一着急,就把马鞍卸下来顶在头上,在身上缠了一大包炸药冲进去了。
胡老大顶着马鞍在前边冲,他的枣红马跟在后边冲。好密集的子弹呀,枣红马超过主人,它替主人挨枪子哩。一颗颗子弹噗噗地钻进枣红马的身体,枣红马的身体开出了血色的花……枣红马慢慢地倒下了。枣红马倒下了,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枣红马倒下了,它的目光、骨头、愤怒还在向前飞。马通人性,马有时候比人还强哩,马也是烈士哩。
胡老大双眼喷火超过枣红马的身体,子弹打穿了马鞍,子弹在胡老大的胸脯上开了花。但胡老大的眼睛依然瞪着,双腿依然大步地向前迈着。
日本人吓坏了。人死了,怎么还能奔跑?死人还能借助惯性,完成生前的遗愿?
“轰隆!”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响,炮楼倒塌了。
老天爷呀!姚六把一碗酒全泼在了地下。他好几年才转化过来的这支抗日力量,刚和日本人交火,就失去了领头羊。
姚六哭,胡老大的弟兄们在哭,乡亲们在哭,狮脑山、刘备山、桃河、滹沱河也在哭。胡老大是干过坏事,但胡老大不作践老实本分的穷苦人,胡老大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上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