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家里的灯都亮着?”晚上十一点,当安妮和吉尔伯特的马车停到门前的小路上时,安妮惊叫起来,“一定是来客人了。”
但是,当安妮冲进屋子后,却没看见什么客人到来。家里其他的人也都不见人影。厨房里的灯亮着——客厅里、书房、餐厅、苏珊的房间、二楼的走廊,所有的灯都亮着,但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觉得是怎么……”安妮刚准备发问,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吉尔伯特去接电话,刚刚才听了几句,就突然惊恐地叫起来,然后也顾不上看安妮一眼,就冲出门去。很显然,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情况太紧急了,吉尔伯特都来不及向安妮解释。
安妮对此习以为常——医生是侍奉别人生死的人,作为他的妻子,她不得不经常面对这种情况。安妮冷静地耸耸肩,然后摘下帽子,脱下外套。她对苏珊有点儿生气,要出门去也不能灯火通明、房门大开呀。
“亲爱的……医生……太太。”一个声音响起来,不可能是苏珊的声音——但确实就是她。
安妮瞪着苏珊。苏珊怎么这副模样了——帽子也没戴,灰色的头发上沾满了干草屑,印花布裙子脏得变了颜色,实在是很不像样。瞧她的脸色!
“苏珊!出什么事了?苏珊!”
“小杰姆不见了。”
“不见了!”安妮惊呆了,“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他真的不见了,”苏珊绞着手,喘着气说,“我去村里的时候,他还坐在侧门的台阶上。天黑前我回来时——他就不在那儿了。起初我还不惊慌。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着他。我把整幢房子的每个房间都搜过了。他说他要离家出走……”
“胡说!他不会那样做的,苏珊。你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他一定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他也许睡着了——他肯定就在附近。”
“我到处都找过了——每个地方。我把屋里屋外都翻遍了。瞧我的裙子——我记得他老是说,在干草堆上睡觉一定很好玩,于是我去那儿也找了,结果我从角落那个洞掉下去,摔进马棚的一个食槽里,又踩在一窝鸡蛋上了。幸好没有摔断腿……小杰姆都不见了,还有什么幸运的呢?”
安妮仍然努力保持镇定。
“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来跟着那帮孩子到港口嘴去了,苏珊?虽然他以前从来都很听话,但是……”
“没有,他没有去,亲爱的医生太太。上帝保佑的小羊羔一直都很听话。我在家里找不到他,就冲到德鲁家去了,贝迪·莎士比亚刚刚回家。他说杰姆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我的胃阵阵绞痛。你如此信任我,把他托付给我,但是……我打电话到派克斯顿家找你们,他们说你们刚走,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们驾车到罗布里奇去拜访帕克一家了……”
“你们可能去的每个地方,我都打了电话。然后我又回村子找了一遍——男人们都出来找杰姆了……”
“哦,苏珊,有这个必要吗?”
“亲爱的医生太太,我没有办法了,到处都找过了——孩子们可能去的每个地方都找遍了。哦,我晚上干吗要出门啊!他说他要跳进池塘里去……”
安妮尽管很冷静,但也不禁打起了寒战。杰姆当然不会跳进池塘的——那实在是太荒谬了……但是,那里停着一条破旧的平底船,那是卡特·弗拉格用来捕鳟鱼的,杰姆可能会去划那条船,因为杰姆今天傍晚就有些叛逆——而且他一直想去划船——他甚至可能在解开缆绳时跌进池塘里。一阵巨大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
“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吉尔伯特到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玛丽·玛利亚姑妈突然出现在楼道上,她头上堆着发卷,就像是神像头顶的光环一样,身上穿的睡衣还绣着一条龙,她责问道,“在这幢房子里难道就不能睡一个安稳觉?”
“小杰姆不见了,”苏珊又开始讲述起来,她太紧张了,并没有在意布里兹小姐的语气,“他的母亲那么信任我……”
安妮独自去房子里搜寻。杰姆一定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他没有在他的房间里,床上还整整齐齐——他也不在双胞胎的房间里——也不在安妮的房间里——他……房子里哪儿也没有他的身影。安妮仔细地从阁楼找到地窖,又回到了客厅里。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慌让她手足无措。
“我并不是想让你紧张,安妮伊,”玛丽·玛利亚姑妈压低了声音,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你去看了屋外接雨水的大桶了吗?去年城里的小杰克·麦克格雷格就淹死在接雨水的大桶里。”
“我——我看过了,”苏珊的手又绞在了一起,“我——我还用棍子——搅过了……”
安妮听了玛丽·玛利亚姑妈的话,心脏都差点儿停止跳动了,现在苏珊这么一说,心跳又才恢复了平静。苏珊强打起精神,不再绞着双手。她这才想起时间已经太晚,亲爱的医生太太不能再这样焦躁不安了。
“让我们冷静点,再振作点,”她说,声音里带着颤音,“就像你说的,亲爱的医生太太,他一定就在某个地方。他不可能凭空就消失掉。”
“你们查看过煤箱吗?还有那座钟呢?”玛丽·玛利亚姑妈问。
苏珊已经看过煤箱了,但没有人会想到大钟的。那座钟确实大得能藏下一个小男孩。安妮立刻就冲了过去,她哪里来得及细想一下,杰姆要在那里蹲四个小时是多么荒谬。显然,杰姆不在大钟里。
“今晚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就有着不好的预感,”玛丽·玛利亚姑妈说,把两只手压在太阳穴上,“晚上我读《圣经》的时候,就读到‘一日里要发生何事,你尚不知晓’,那句话仿佛全都应验了。那是一个神谕。你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安妮伊。他也许游荡到沼泽地去了。可惜我们没有侦探犬。”
安妮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丝笑容。
“恐怕整个岛上都没有沼泽地,姑妈。要是吉尔伯特的老长毛猎犬雷克斯还活着,它就会很快找到杰姆的,只可惜它被毒死了。我觉得事情并不严重,我们只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卡莫迪的汤米·斯宾塞四十年前神秘失踪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是吧?嗯,就算找到了,也只是一堆白骨而已。这可不是开玩笑,安妮伊。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电话铃响了。安妮和苏珊面面相觑。
“我不能……我不能去接电话,苏珊。”安妮紧张地说着。
“我也不能。”苏珊无力地说。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一想起自己在玛丽·玛利亚·布里兹面前表现得如此软弱,就懊悔不已。但是在当时,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两个小时心惊胆战的搜寻和扭曲变形的想象已经把苏珊彻底击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