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碍于自己的身份,我也能对付她,迪尤小姐。我一直很清楚,我并不是这里的女主人。有时候,迪尤小姐,我很严肃地训诫自己说,‘苏珊·贝克,你难道就是门口擦鞋的地毯吗,被人践踏了却一声不吭?’但是你知道我不忍心一走了之。我放心不下医生太太,但我又不能跟玛丽·玛利亚·布里兹大干一场,那会给医生太太添麻烦的。我只能继续忍耐,尽我的最大努力。因为,亲爱的迪尤小姐,”苏珊郑重其事地说,“我爱着这家人,为了医生或他的妻子,让我去死我都愿意。在她来这里之前,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啊,迪尤小姐。她来了,把我们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儿,我不是预言家,迪尤小姐。不过我或许可以想象,将来我们全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这不是一桩小事,迪尤小姐……那是几十件事情,迪尤小姐……是几百件事情啊,迪尤小姐。你可以忍受一只蚊子,迪尤小姐,但是你能忍受成千上万只蚊子吗?”
雷贝卡·迪尤想象着成千上万只蚊子的场景,悲伤地摇摇头。
“她总是指手画脚,告诉医生太太她该怎么收拾屋子,她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她总是监视我……而且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爱吵架的孩子。亲爱的迪尤小姐,你是亲眼看到的,我们家的孩子从来不吵架……嗯,几乎不吵架的。”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乖的孩子,贝克小姐。”
“她还到处打探,偷听偷看……”
“我已经亲眼见到过,贝克小姐。”
“她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受了别人的欺负、伤心欲绝的样子,可从来都没有一走了之的念头。她装出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坐在那里,好像没人理会她似的,真要把可怜的医生太太逼疯。如果把窗户打开,她会抱怨说有风;如果把窗户都关起来,她会说屋里太闷,她喜欢呼吸新鲜空气。她受不了洋葱——甚至闻都不能闻它的味道。她说吃洋葱会让她生病。于是医生太太叮嘱我说一点儿洋葱都不能用。可是,”苏珊愤愤地说,“洋葱这种东西是再普通不过的了,亲爱的迪尤小姐,但是在壁炉山庄,吃洋葱就是罪恶。”
“我自己特别偏爱洋葱。”雷贝卡·迪尤坦承说。
“她还受不了猫。她说猫让她毛骨悚然。不管她有没有见到猫,她都会觉得不舒服。只要她知道附近有猫,就会无法忍受。所以可怜的小虾米都不敢在房子里露面了。我自己也从来不喜欢猫,迪尤小姐,但是我觉得猫也有猫的权利。而且,她老是对我呼来喝去的,‘苏珊,别忘了我不能吃鸡蛋,要记住。’或是‘苏珊,我还要告诉你多少遍?我不能吃冷吐司面包。’或是‘苏珊,这种煮得太浓的茶或许有些人喝得下去,但是我还没有这种本事。’煮得太浓的茶,迪尤小姐!好像我曾经真的煮过这种没水平的茶一样!”
“没有人会这么看待你的,贝克小姐。”
“不该问的事情她非要问,老是爱多管闲事。只要医生有什么事情没有先告诉她,而是先告诉了医生太太,她就嫉妒得发疯。而且她总是千方百计从医生嘴里打听病人的消息。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医生生气的了,迪尤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医生必须要为病人保守隐私的。而且她对火也忍无可忍!她对我说,‘苏珊·贝克,我希望你不要用煤油生火。也别把油布到处乱扔,苏珊。大家都知道,油布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自己燃烧起来的。你想眼睁睁地看着这幢房子烧个精光吗,苏珊?知不知道这都是你的罪过?’好了,亲爱的迪尤小姐,我可得拿这事笑话她了。就在她训诫我的当天晚上,她自己倒把窗帘给点着了,她的尖叫声现在都还在我耳边回响呢。可怜的医生当时刚合上眼,他已经两夜没有合眼了!最让我气不过的是,迪尤小姐,她不管去哪儿,出门前都要到储藏室来清点一下鸡蛋的个数。我真想问问她:‘为什么也不数数汤匙的个数?’当然了,孩子们都很讨厌她。医生太太千方百计才能让孩子们不表现出这种情绪来。有一天医生和医生太太都不在家,他们都出门去了,她还打过楠一巴掌——打了她一耳光——就因为楠叫她‘老巫婆’,那是楠从肯尼斯·福特那儿听来的。”
“我真想现在就去掴她一耳光。”雷贝卡·迪尤狠狠地说。
“我告诉她说,如果她再敢这样做,我就要动手揍她了。我说:‘在壁炉山庄偶尔也会打孩子屁股的,但是从来不会打他们耳光,那会让孩子们很难过的。’整整那个星期,她的脸色阴沉,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但是至少,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动孩子们一根手指头了。不过,当她看到孩子的父母处罚他们时,她就特别开心。一天晚上她对小杰姆说:‘如果我是你的妈妈……’她话还没说完,可怜的小家伙就说:‘噢,不可能,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妈妈。’你瞧,她把孩子都逼成这个样子了,迪尤小姐,孩子完全是被逼的。医生罚他不准吃晚餐就去睡觉,不过,迪尤小姐,你能猜到后来是谁偷偷拿东西给他吃吗?”
“哈哈,是谁呢?”雷贝卡·迪尤开心地笑着,她都听得入迷了。
“就是玛丽·玛利亚·布里兹。迪尤小姐,要是你听到孩子后来的祷告,你会心碎的。他把责任全揽在自己的肩上,他说:‘哦上帝,请原谅我对玛丽·玛利亚姑妈没有礼貌。哦上帝,请帮助我能够对玛丽·玛利亚姑妈非常礼貌吧。’我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怜的小羊羔。我一直反对年轻人对长辈不敬,亲爱的迪尤小姐,可是我必须承认我干过的一件事情。那天贝迪·莎士比亚·德鲁把一只吐了口水的棒球向她扔去,差一点儿就打中了她的鼻子,迪尤小姐。贝迪回家时,我在门口拦住他,给了他一袋油炸圈饼。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为什么。他开心极了——因为树上也不会长出油炸圈饼的,迪尤小姐,而且他妈妈从来不做油炸圈饼。而楠和黛——这事我从来不会对别人吐露一个字的,迪尤小姐,而医生和他的妻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事,否则他们一定会制止的——楠和黛给一个脑袋开裂的瓷娃娃起名叫‘玛丽·玛利亚姑妈’,每当她责骂她们,她们就把瓷娃娃带出去,在接雨的大桶中淹死她——我指的是那个娃娃。我向你保证,她们已经痛痛快快地淹死过她很多次了。但是你肯定不敢相信,那个女人前几天晚上干了什么事情,迪尤小姐。”
“我相信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贝克小姐。”
“不知道什么东西惹着她了,她那天晚上一口晚餐也不吃。但在临睡前却钻到食品室去,把我为可怜的医生留的饭菜全吃光了——一点儿渣都不剩,亲爱的迪尤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个异教徒,迪尤小姐,但我真的对上帝有意见,他为什么就能容忍这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