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生活还是阴云密布,了无生机,转眼间,云开雾散,一道彩虹飞越他们心间,生活一下子变得流光溢彩、生机盎然。钻石项链掉到了地板上,也没人察觉。钻石是珍贵的,但是有更多东西比钻石更加珍贵,那就是信任、和睦、令人愉快的工作,欢笑和宽容以及矢志不渝的爱情所带来的安全感。
“哦,要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啊,吉尔伯特!”
“我们还会有很多这样的美好时刻。我们该去度第二次蜜月了,安妮。明年二月份,伦敦将举行一场大型的医学会,咱们一起去吧,会后再去欧洲其他地方看一看。我们将迎来我们的假日,好好享受咱们的二人世界,就像我们刚结婚时一样。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绪不宁了。(“原来他注意到了啊。”)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也是,我最亲爱的。我真是太多疑了,竟然没注意到你也很劳累。”)我可不愿意听见有人对我说:‘鞋匠的老婆打光脚,医生的老婆死得早。’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又会变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幽默风趣。好吧,把项链戴上,我们睡觉吧。我困死了,这几个星期来,不是为双胞胎担心就是为盖洛太太焦虑,好久都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你今天晚上和克丽丝蒂娜在花园里说了些什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安妮随意地问道。她戴上钻石项链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吉尔伯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哦,我也不知道。都是克丽丝蒂娜一直喋喋不休讲个不停。不过,我记得她给我说的一件事。她说一只跳蚤可以跳到它自己的身高二百倍的高度。你知道这个吗,安妮?”
(“原来当我妒忌得发疯的时候,他们只是在谈论跳蚤。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啊!”)
“你们怎么会说起跳蚤呢?”
“我也记不起了,也许是谈到杜宾犬的时候顺便就提到它了。”
“杜宾犬?什么是杜宾犬?”
“一种新品种狗。克丽丝蒂娜似乎是狗的行家。我心里一直担心着盖洛太太的事,根本就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只是偶尔听到一两个字,什么情节,压抑,新兴的心理学,艺术、痛风、政治,还有青蛙。”
“青蛙!”
“温尼伯研究机构的研究员正在做的一些试验。克丽丝蒂娜一向都是一个没有趣味的人,但是,现在她比过去更加糟糕了,而且还心怀恶意!她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怎么心怀恶意了?”安妮明知故问。
“你没注意到吧?哦,我想你不会明白的,你自己从来也不在意这些事情。算了,这也并没什么。她的笑声让我听起来有些不舒服。还有,她变胖了。谢天谢地,你没有变胖,安妮姑娘。”
“哦,我并不觉得她有多胖。”安妮宽宏大量地说,“而且,她仍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或许吧。但是她的脸苍老了许多。她跟你一样年纪,可看起来好像要比你长十岁。”
“那你还跟她说什么永葆青春!”
吉尔伯特面带愧疚之色,咧着嘴笑了笑。
“人总是要说一些客套话。没有小小的伪饰,文明就不复存在了。哦,克丽丝蒂娜并不坏,虽然她并不属于‘认识约瑟的人’。不过,这也不是她的错。这是什么?”
“你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啊。你要给我一分钱我才能给你,我可不愿意冒任何风险。就像今天晚上经历的这场痛苦煎熬一样!因为克丽丝蒂娜,我都快嫉妒死了。”
“为什么,安妮姑娘,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妒忌啊。”
“哦,我会嫉妒的。多年前,因为你跟鲁比·格丽丝通信,我就嫉妒得发疯。”
“我曾经和鲁比·格丽丝通过信?我已经忘记了。可怜的鲁比!但是罗伊尔·贾德纳又怎么说呢?锅可没权利说壶黑啊。”
“罗伊尔·贾德纳?菲利帕前不久写信告诉我,说她见到他了,他现在变得好肥胖啊。吉尔伯特,穆拉医生虽说在你们这一行业声名赫赫,可是他看起来就像一张平板,而福勒医生看起来就像一个甜面圈。你在他们中间看起来是那么英俊……完美。”
“噢,谢谢,谢谢。这听起来才像是我太太说的话。咱们礼尚往来,我也觉得你今晚看上去面色红润、眼睛闪亮,真是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啊。不过,除了那条裙子外。啊,真舒服啊!没有什么地方比床更舒适的了。《圣经》里有一首诗……真奇怪啊,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我们小时候在主日学校里学的一些诗来!‘我将安然躺下,渐渐入眠。’我真的要睡了。晚安。”
吉尔伯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睡着了。亲爱的吉尔伯特实在是太疲惫了!今晚,也许有人呱呱坠地,也许有人撒手人寰,但愿没有人来打扰他的睡眠。我们就让电话铃一直响下去吧。
安妮并不想入睡。她太高兴了,根本睡不着。她轻轻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整理着东西,梳理着头发,就像一位恋爱中的女人。最后她换上睡衣,穿过走廊,走进男孩们的房间。沃尔特和杰姆睡在大床上,雪莱则睡在一张小床上,他们都睡得十分香甜。小虾米已经从一只不懂事的小猫咪变成了家族里的一员,它蜷缩在雪莱的脚边。杰姆在看《吉姆船长的人生录》时睡着了,书还摊开放着。哎呀,杰姆躺在床上看起来好长啊!他很快就会长大了。他是一个多么健壮可靠的小男子汉啊!沃尔特的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就像知道一个快乐的秘密似的。月亮透过天窗照在他的枕头上,正好在他头顶上方的墙上投射下一个清晰的十字架影子。许多年后,当安妮回想起这个场景时,会惊觉那是否是库尔杰莱提战役的预兆……预兆了在法国某个地方阵亡将士陵园的十字架。但是,今晚,它只是一个影子……影子而已。雪莱脖子上的疹子已经消退了,吉尔伯特说得对,它的确不要紧。他总是对的。
楠、黛和里拉在隔壁的房间。黛那头红色小鬈发被汗水打湿了,黏在了额头上,被太阳晒得有点黝黑的小手放在脸蛋下。楠长长的睫毛像帘子一样垂下来,在透着蓝色血管的眼睑下,有着一双像她父亲一样的浅褐色的眼睛。里拉趴在床上睡着了。安妮把她翻过身来,但是她依然睡得很香,眼睛仍紧紧地闭着。
他们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快。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变成年轻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了。青春时代踮着脚向他们走来,他们满怀憧憬,带着甜美的梦想一路前行。一艘艘小船扬帆起航,离开安全的港湾,驶向未知的港口。男孩子们会离开,投身于他们的事业,追求他们心仪的姑娘;女孩子们,啊,戴着面纱的美丽新娘可能从壁炉山庄的老楼梯上款款走下。但是,现在,他们仍然是她的。任由她去爱,去教导……给他们哼唱着普天下的妈妈常常哼唱的歌谣。他们是她的,以及吉尔伯特的。